第十二章 方二之算

　　命人提上了那些賀禮，方寸自己親自抱了壹個紫木檀子，邁步向著庭院內走去。彎彎繞繞，很快便被仆人領到了壹間臨著池塘的書廂之中，在這裏見到了壹個身著青袍，面容清雅的老者，約六十歲模樣，笑著迎上前來，讓方寸坐下，道：“方二公子來訪，有失遠迎！”
　　方寸很乖巧的坐了，恭敬道：“謝張師賜座！”
　　眼前這位老者，名喚張世賢，乃是白廂書院裏的壹位教執，專司奇門陣道，雖然不是四大座師與院主那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，卻也不容人小窺，在書院裏有著極大話語權的。
　　上壹次方寸見他時，他還喚自己作“小友”！
　　“唉，令兄天資佼佼，遠勝吾輩凡修，怎奈何天妒人傑，實在是……”
　　張世賢剛剛坐下，便已面生感慨，低低嘆著。
　　“張師廖贊了，先兄在時，常寄書與我說，自己的壹切，皆是白廂書院的座師們教導，尤其是張師，壹手奇門陣術，精妙絕倫，使他受益匪淺，哪怕是後來入了宮、進了殿，面對著九幽山的妖人，面對著南霧澤的兇物，也都始終仰仗禦敵，否則怕是早就經不過那些磨難了！”
　　方寸壹臉正經，比張世賢還要感慨。
　　張世賢老臉都紅了，只是掩不住有些興奮，呵呵笑道：“過譽，過譽了……”
　　心裏想著：以後寫修行傳記，可以把這句話加進去……
　　方寸便直接笑道：“不瞞張師，小侄也想入書院，追隨先生們修習……”
　　“進書院？”
　　張世賢剛剛還在好奇方寸的來意是什麽，聞言頓時有些奇怪，拈了拈自己的胡須，沈吟道：“令兄乃是修行奇才，方二公子資質想必也不會差，入書院修習，正是吾輩求之不得，只不過，如今距離書院開山門，還有壹年之久，現在便說起此事，不是言之尚早麽？”
　　方寸忙道：“這正是小侄要求先生之處，想入書院，不必壹定等到開山門吧？”
　　“妳是說……走後山？”
　　張世賢微微怔，頓時明白了過來。
　　“後山入院者，倒也有過不少先例，令兄當年，也闖過後山……”
　　張世賢沈吟著，有些狐疑的看向了方寸，道：“只不過，後山多奇陣變幻，兇獸冤魂，甚是兇險，哪怕是養神境的修為，也不見得可以安穩闖過，方二公子……妳有把握？”
　　壹聽這話，方寸便笑了：“那我是肯定沒有了！”
　　“肯定沒有？”
　　張世賢看著壹臉坦蕩的方寸，倒有些哭笑不得了。
　　沒有這本事，妳過來跟我提這茬幹什麽？
　　今時不同往日，就往前數上十天半個月，妳若是來找我，看在妳兄長的面子上，想入書院也是壹句話的事，可如今妳家兄長已經沒了，而且仙殿的吊唁，來的這麽晚，更是不免使人憑生諸多猜測，在上面的形勢清楚之前，哪還有誰敢跟妳們方家有太深的來往啊……
　　如今老夫能見妳，那都是因為那雪龍丸太珍貴……不，因為念舊情！
　　但這舊情，也就值得如今坐下來笑呵呵談上幾句話了，想說別的……
　　他臉色壹時變得玩味，方寸笑的也愈發的親切：“張師乃是柳湖城第壹陣道宗師，有了您老的指點，莫說是書院後山，便是入了九幽山，小侄也能趟他幾個來回，又怕什麽？”
　　張世賢淡淡笑了笑，指節叩著案幾：“二公子謬贊，老夫可不敢當！”
　　書院後山，是個險地，也是處福地。
　　瞧起來，是為那些苦於無門路進入書院，但又壹心向往煉士氣大道的人準備的，只要他們可以闖過後山，便無論出身，皆能破格成為書院弟子，這個規矩，本來就是先帝為了籠絡人才，方定下來的規矩，但實際上，規矩是人定的，白廂書院有了後山以來，從後山入門的弟子，倒是不少，但究竟有幾個是真的無門無路的人，卻也難說的很……
　　多少無背景無財勢的，想進入書院，結果卻都成了後山的枯骨，憑添後山兇名。
　　而能夠通過後山的那些人，倒幾乎全都是本來就自幼接受調教，根基紮實的，人家從後山進入書院，也不是因為前門進不來，而是因為從後山入書院，更容易闖個名聲出來！
　　如今的方寸，不比從前，想從後山進入書院，實在是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望著張世賢的表情，方寸心裏也不由輕輕嘆了壹聲。
　　若在以前，自己想進書院，張世賢怕是會主動幫著跑前跑後吧，但如今，那推拒之意，卻幾乎要寫在臉上了，這樣想來，想請他幫著進個書院，都做不到，又如何借勢去震懾老朝？
　　又如何阻止十二連環塢落在老朝手裏？
　　簡單！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“小侄還忘了壹件事……”
　　輕嘆壹聲後，方寸忽然笑了起來。
　　壹邊笑，壹邊將懷裏的匣子輕輕推到了張世賢的面前，笑道：“家兄曾經吩咐，自己出身白廂書院，受諸位座師大恩，卻又不曾回報，心間有愧，如今家兄已逝，總要了了他的心願，所以今日小侄便帶來了壹份薄禮，望以家兄之名，贈予書院，以全家兄謝師之恩……”
　　“嗯？”
　　這話說的莫名其妙，張世賢微微皺眉，慢慢打開了匣子。
　　旋及，他臉色忽然變了，認真掃了壹眼，急向方寸問道：“這是？”
　　“城外十二連環塢壹應的商契，地契，以及各方生意的賬簿，商號往來……”
　　方寸笑著道：“自今日起，十二連環塢，便是書院的！”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張世賢死死的盯著那匣子裏的商契，呼吸都有些粗重了，著實盯了好壹會。
　　方寸面上笑意更濃，端起了茶飲，稀溜溜喝著。
　　半晌，張世賢才緩緩轉頭，望著方寸：“既如此，直接給了書院便是，為何要我轉交？”
　　方寸放下茶盞，笑道：“自是因為張師對家兄恩重如山，小侄也更信得過張師！”
　　張世賢的臉色變得更為陰沈，但過了好壹會，卻又忽然漸漸變得明朗了起來，再過壹會，已經堆起了滿臉笑容，最後時甚至直接哈哈大笑了起來，指著方寸道：“妳啊妳啊，好妳個方二，好妳個方寸，人皆說妳不如令兄，以我看，妳倒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……”
　　“罷了！”
　　他慢慢合上了匣子，道：“妳想什麽時候闖後山？”
　　方寸忙起身，深揖壹禮，道：“小侄哪裏懂，還請張師指點！”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“我的壹品雪龍丸吶？”
　　“回老爺，二公子拿去送禮了……”
　　“我的紅玉獅子雕吶？”
　　“回老爺，二公子拿去送禮了……”
　　“我珍藏的三百年梨花陳釀吶？”
　　“回老爺，二……”
　　“那不是二公子，那就是個敗家子，看我不打死他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方寸回到府裏時，正見方老爺手持掃把，滿院子裏轉著要打人，心想這又是誰惹自家老爹生氣了，便抄著兩只手湊到了方老爺子身後，伸著腦袋道：“爹，今天要打誰呢？”
　　方老爺子嚇了壹跳，回頭看到了二兒子，急忙收了掃把：“兒啊，吃飯了沒？”
　　“壹大早出門，沒顧上！”
　　“那快往廳裏去，妳娘給妳煮了雪梨膠呢……”
　　內廳之中，方寸胃口大開，喝了兩碗雪梨膠，又吃了三個包子，還讓廚娘切了壹碟鹵牛肉過來，方老爺子與夫人兩個，則坐在了他對面看著，如今家兄已經下葬，喪事告壹段落，但這悲意顯然沒有這麽快散去，兩人這時候沒有抹淚，但眼底的憔悴卻更濃郁了。
　　“兒啊，我與妳娘商量過了，咱們方家不願惹事，那十二連環塢……”
　　方老爺子看著方寸吃了個飽，這才期期艾艾的開口。
　　話猶未落，方寸嘴裏叼個包子，道：“我已經送人了！”
　　“啥？”
　　方老爺子壹下子都懵了，騰的壹聲站了起來：“那十二連環塢妳可知道是多大的……”
　　“知道！”
　　方寸也不擡頭，道：“去年就幫咱家賺了十幾萬兩銀子，以後想必更好……”
　　“妳妳妳……”
　　方老爺子怒氣終於忍不住了，急喚左右：“我掃把呢，給我拿過來……”
　　找了壹圈，下人都躲著他，正打掃衛生的小丫鬟悄悄把掃把藏在了身後，方老爺子氣急了：“我這與妳商量大事呢，妳就先送人了，我不打妳，我要把妳關起來，妳別想出門……”
　　“好好的孩子，妳關他做什麽？”
　　方夫人垂著淚埋怨：“我就這壹個孩子了，妳想要這麽刻薄他……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
　　方老爺子頓時呆住，喃喃的說不出話來。
　　臉上是壹片沈沈的哀意，更多的則是擔憂，這十二連環塢，怎麽就這麽……
　　“對了，明天壹早，我會去闖書院的後山！”
　　方寸扯過壹邊小丫鬟的袖子，擦了擦嘴，頭也不擡地說道。
　　“啥？”
　　方老爺子與夫人同時楞住，傻傻的擡頭看著他。
　　“闖書院後山！”
　　方寸認真的解釋道：“現在沒到書院開山門的日子，但我又急著成為書院的弟子，所以只能去闖後山了，好在闖後山也更風光壹些，倒是更能在這城裏的人前露個臉，現在咱們方家是多事之秋，不知多少人壹肚子壞水盯著呢，我也正好借這個機會，震懾壹下他們……”
　　“老爺……”
　　話猶未落，方夫人已經拍著桌子站了起來，指著方寸：“把他關起來，不，綁起來，打斷腿綁起來！”
　　不用她吩咐，方老爺已經跳起來找繩子去了。
　　“作死的小子，妳當這書院後山是妳家後山吶？”
　　“妳想丟了命，我還不想再丟個兒子吶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