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.垂死后生 4K5

　　厄刀斩落，妖魔枭首。
　　侧首望去，却有数十头狰狞恐怖的妖魔倾轧而至。它们虽修为各不相同，但大多都有着媲美明窍乃至武宗的力量，一拥齐上，声势同样恐怖无比。
　　宁尘咬紧牙关，闪转腾挪间抽刀横扫，连斩数魔。
　　“......”
　　萧瑟寒风拂过荒原，带来一丝渗入肺腑的血腥污浊，搅浑了脑海。
　　宁尘血汗遍体，目眦欲裂，全身各处都已是青筋暴起，声嘶力竭地冲杀于妖魔浪潮之中。
　　一刀、二刀、三刀——
　　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施展了多少次刀法、多少次游离在险之又险的生死边境。
　　脚下的妖魔尸骸茫茫一片，但时刻汇集而来的妖魔却远胜此数，放眼望去依旧漆黑如雾，千万难计，根本斩之不尽。
　　“......”
　　怀中的美艳少女从初时的平静、到意外，再到忐忑。
　　而如今，她只是瞪大美眸，怔然凝视着眼前男子染满血汗的面庞。
　　“你，还能战？”
　　“若不坚持，你会死，我也会死！”
　　宁尘面目扭曲，含糊怒喝之际，飞身舞刀，一连再斩杀数头妖魔。
　　“身死于此，怎能甘心！”
　　锵！
　　刀光迸发，在修罗场中划出一道不屈寒芒。
　　美艳少女轻咬下唇，埋首其胸膛间，默默按住自己的心口...快些、再快些！
　　她现在，需要吞穹之力！
　　...
　　噗嗤！
　　利爪扫过面庞，带走几缕鲜血。
　　宁尘黑发披散，反手将这头妖魔拦腰斩断，面目狰狞地持刀乱舞。
　　体内脏器在飞速鼓胀震颤，四肢百骸、奇经八脉皆在全力运转奔流的灵气。哪怕全身已是创伤无数，但渡厄体的非凡神效却令伤势迅速好转，自每一块肌肉与骨骼经络中疯狂压榨出力量——
　　“宁尘。”
　　轻吟在脑海中响起。
　　宁尘无暇再去分辨话语内容，却是下意识地闪过灵光——是怜儿的声音。
　　“我不是一个好师傅。”
　　低语仿佛在耳畔回荡：“判断失误，叫你深入险境。”
　　宁尘狰狞咧嘴，冲杀愈狠：“与怜儿有何关系，是我该受此劫...三心二意的下场！”
　　九怜幽幽叹息一声。
　　旋即，一丝妩媚讥笑取而代之：
　　“那就杀个痛快吧。”
　　...是柳茹意。
　　“抛去那些胡思乱想的杂念，摒弃毫无意义的思想。”柳茹意的声音愈发靠近，犹在耳边轻声呢喃：“你内心深处本就潜藏着一头怪物，世俗的礼节反而束缚着它，压抑着你的力量，拘束着你的本能，所以你还不够强，才会被困于此地——”
　　宁尘眼中渐起猩红，喉咙中仿佛发出丝丝沉吼，挥舞刀锋的气势不减反增，反而变得愈发凶狠狂暴。
　　“抛洒热血的厮杀、游走生死的搏命，刀口舔血的畅快...你如今该学会如何去享受战斗。”
　　“你的刀、你的身、你的魂，都能够成为你肆意战斗的底气，哪怕是厮杀至最后一刻，燃尽最后一滴血，你都将得到无上的欢愉。”
　　双臂仿佛被熊熊烈火吞噬，灼痛的好似令人疯狂。
　　宁尘如坠疯魔，怒吼挥刀。
　　而在背后，却隐约感觉到一丝柔软轻轻相拥，耳边低吟：“哀家陪你战至最后一刻。”
　　...
　　渡厄体、九圣脉，两大惊天机缘虽是玄妙非凡，全身灵气更胜过同阶武者百倍不止，但——
　　终究无法逆天而行。
　　任凭如何压榨潜藏在身体中的力量，挤压出最后一丝体力，在这片荒古域内仍是逐渐耗尽了灵气。
　　灵气干涸的痛楚犹如针扎裂骨，强运功法鏖战厮杀，更是伤上加伤，道道血痕自全身崩裂炸开，强韧身躯不堪重负般喷洒出滚烫如火的沸腾血液，蒸发飘散。
　　旋即，柳茹意的血气取代了灵气，灌入至宁尘全身，犹如失神疯魔般在妖魔潮中横冲直撞。
　　神勇无双、惊天动地，仿佛漆黑海洋中的一轮血阳徐徐绽放，消融着四周的妖邪魑魅。
　　但，这股血气再是强横恐怖，同样会有到达极限之际。
　　一个时辰、两个时辰...
　　直至过去了数个昼夜，熊熊燃烧的耀眼血焰也迎来了熄灭。
　　漂浮于背后的柳茹意身形忽明忽暗，略显不甘地咬紧下唇。
　　而在其眼中，此刻的宁尘已真正到达了极限，油尽灯枯。
　　再是凶猛狂傲的战意，也在永无止境地厮杀中被逐渐消磨。再千锤百炼的身躯，也抵挡不住千万强敌的无穷鏖战。
　　厄刀依旧紧握在手，挥舞出凌厉刀法。
　　但宁尘的双眼却是愈发空洞，气息渐弱，仿佛只剩心底的那一丝执念，催动着身体在本能般施展着武技，拼命抓取着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。
　　“...别死...别死...”
　　柳茹意略显慌乱地呼喊在逐渐远去。
　　宁尘只觉眼前的视线愈发暗淡，身体变得更为冰冷、沉重。
　　原本信手拈来的刀法与身法，如今变得相当艰难。轻若鸿毛般的厄刀，此刻紧握掌心，却重的匪夷所思，仿佛要将肩膀与心肺都压垮扯断。
　　恍惚视线中，只能看见依旧茫茫如海的妖魔，好似自己所斩杀的数千上万头妖魔，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，渺小的令人几乎晕眩。
　　嚎叫与咆哮，撼动着脑海。
　　“现在，是真的尽力了...”
　　宁尘挥出最后一刀，七窍也流尽了鲜血。
　　“怜儿...是我对不起...”
　　...
　　啪！
　　“呃？！”
　　额头处突然遭到了一阵冲击，惊得宁尘猛然睁眼，踉跄摔倒在地。
　　“啊...啊？”
　　他一脸茫然地捂着额头，连忙环顾四周。
　　等等，妖魔潮呢？
　　自己刚才明明还在荒古域的妖魔潮内拼命厮杀，可现在怎得出现在...
　　这里，是何处？
　　如今映入眼帘的，并非宛若炼狱般的荒野战场，而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清幽庭院。
　　愕然张望间，他甚至还看见了院内的清澈池塘，其中浮满了一朵朵纯洁如画的青莲，在月色映衬下，竟有几分仙气盎然的诗画韵味，令他心头的慌张无措一时都放松了几分。
　　“难道说，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？”
　　宁尘愣了愣。
　　“你的想法倒是跳脱。”
　　冰冷女声蓦然在不远处响起。
　　宁尘悚然一惊，连忙起身望去。
　　只见池塘孤亭白纱荡漾，隐约可见其中正独坐着一名女子。
　　虽看不清容貌，但借着淡淡月霞，依稀可见其同样穿着白纱衣裙，婀娜曼妙，清冷孤傲。
　　“你是...”
　　“我是谁，于你现在而言重要么？”
　　冰冷女声再度响起，平淡道：“再过不久，你当真会死。”
　　宁尘瞳孔紧缩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全身，神色也渐渐沉下：“你是我体内的...残魂之一？”
　　而自己的状态，正处于将死之际。
　　眼下不过是弥留的一缕残魂，与对方并无多少不同。
　　“冷静的很快。”白纱女子淡淡道：“我是来救你的。”
　　宁尘皱眉道：“你要怎么救？”
　　“我等虽恢复了些许修为，但终究难以超过你自身的力量。”白纱女子仿佛在悠闲茗茶，不急不缓道：“你要做的，是尽可能提升自己的武境，让自己更上一层楼，也更好容纳我们所掌握的力量，强大到足以突破眼下的困境。”
　　宁尘沉声道：“说的简单，但我本就刚刚突破至先天巅峰，又如何才能...”
　　“你知道，为何九怜始终给不出适合你的玄明功法，祝艳星与柳茹意这两个女人更是一个只能与你从头开始双修炼魂、一个只懂得将力量粗暴地塞给你？”
　　“什么意思？”
　　“因为，她们并不懂何为‘武境’。”
　　白纱女子语出惊人，令宁尘为之一怔。
　　不懂武境？
　　她们生前都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恐怖存在，修为不知多高，怎可能会不懂得——
　　“她们掌握着非凡之力，却并非武者。”
　　白纱女子皓腕轻抬，好似拂过石桌上的一张古筝琴弦，浅浅低吟。
　　“她们只懂得使用与生俱来的力量，依靠岁月之长来积累见识，却终究不是自己踏足于武道巅峰，领略武道的真意...这是‘道’在根本上的不同。”
　　宁尘惊疑不定道：“姑娘言下之意...”
　　“九怜虽然算不得名师，但也的确是个尽心尽责的师傅。”
　　白纱女子清幽道：“她几次叮嘱你，要想踏足玄明境，不再是看你的丹田能容纳多少灵气、你的身体与筋脉有多么强韧，而是你武道意本身，此路乃是正道。
　　但，她对于武道的摸索也流于表面，只知一些暧昧不清的解释，因为她也是从头开始去‘回想’那些有关武道方面的知识，去摸索那些上古武者的练武之法，并将之融会贯通后再传授于你。”
　　虽隔着亭间薄纱，但宁尘却能感觉到一双冷冽目光正凝视而来。
　　“你现在要做的，是再度打开你的神魂之门。”
　　“可我现在该如何打开？”
　　宁尘略显无奈地环顾四下。
　　自己现在的状况，毫无疑问是一缕残魂灵识，那处于魂海深处的神魂之门——
　　“静神。”
　　白纱女子平静道：“这具肉身、这道神魂乃是你自己掌控，何来的‘不可能’。以你如今胎光魂境，只要你想，神魂之门不会拘泥于某一处。”
　　宁尘眼神闪烁，很快强自平复下心情。
　　随着心念一动，身前蓦然荡漾开一丝水波，浮现出一扇熟悉的神魂之门，大门敞开，内部景象却是模糊一片，好似云雾遮掩。
　　“不错。”白纱女子满意颔首，继续道：“武道意成，便是叩开神魂之门的钥匙。而通往玄明境的方法，便是踏入神魂之门内部，将你的‘意’凝聚成脚下砖瓦，铺作前行的道路。”
　　“啊？”
　　宁尘听得一呆。
　　白纱女子低吟：“怎么？”
　　“没想到怜儿师尊平日里挂在嘴边的玄明路...还真是一条路？”
　　宁尘脸色古怪道：“想办法在门内铺出一条路，便可成就玄明境？”
　　“没错。”白纱女子轻声道：“但这第一步，同样是困难万分。”
　　“有何玄妙？”
　　“这第一步路，便决定了你的武道方向，定下了你的人生。”
　　白纱女子意味深长道：“究竟能踏足于九天之上，还是沉沦于茫茫凡尘，又或是连这一步路都踏不出去，碌碌无为地过完余生，这所有的一切皆决定于你的第一步。”
　　宁尘脸色愈发沉重，凝视着神魂之门。
　　“我，该如何凝聚玄明路。”
　　“经验与感悟。”
　　白纱女子轻轻拨动起了琴弦，道：“寻常武者需要花费数十年的时间，来沉淀自己修炼武道后所有一切的体悟。修行的功法、千锤百炼的武技，还有与强敌激斗、在生死间游离的惊险，甚至是人生经历中的点点滴滴。
　　这些都会是武者踏足玄明境界时的一块基石，无论喜怒哀乐，都会化作玄明路上的一股力量。”
　　数十年...
　　宁尘脸色复杂道：“我何来数十年的武道感悟。”
　　“不，你有。”
　　可白纱女子却蓦然道：“现在的你，正处于油尽灯枯的刹那间。你的身体已经历千万次的挥刀、你的精神绷紧至凡人的极限，甚至连魂魄都已快要燃烧殆尽。
　　此时此刻的你，处于将死的边缘，却也是最接近于‘完美’的状态。”
　　那冷肃目光似贯入脑海，令宁尘一时眉头紧锁。
　　“凡人一生数十载，练武只占几成，死战又占几成？”
　　“故步自封、墨守成规，顺其自然地修身养性之道，才需要时间的积累，去堆砌足够的经验。”
　　“而你在短短三天毫不停歇的死战中，到达了凡人终其一生或许都不曾体会过的濒死一线、踏足武道宗师都不曾领略的垂死极限，只为杀敌而凝练的刀法，已斩不下数万妖魔，臻至完美，已成本能刻入身躯的每一缕神经，印入神魂最深处...如何算不得媲美天人合一的极致感悟？”
　　“虽是太过突然，还未曾好好沉淀，但毫无疑问——
　　白纱女子字字珠玑道：“你现在距离玄明境，只差临门一脚。”
　　宁尘深吸一口气：“该如何凝聚‘路’？”
　　“将心神汇入其中，将你的感悟，将你的意，全数释放。”
　　白纱女子意有所指道：“武道之路，追根究底便是明辨本心。神魂之门，便是通往‘自身原初’的一条路径，唯有你的思想，才能拂去那些迷离不清的雾气，照亮你前行的道路。”
　　“......”
　　宁尘默然无言，闭上双眼，神情肃穆地伸手抵住了神魂之门。
　　他练武至今的所有感悟、修行的所有武技...还有他埋藏在心底的喜怒哀乐，有愧疚、有柔情，有忧伤、也有浓烈的不屈与坚持——
　　嗡！
　　一缕亮光骤然在宁尘背后升腾，徐徐展开一副画卷，玄光萦绕。
　　白纱女子轻咦一声，喃喃道：“玄古元典...倒是恰到正好。”
　　下一刻，宁尘似有所感，仿佛得到某种温柔牵引，缓缓迈出了脚步。
　　——叮。
　　如水波荡漾，些许尘埃自古朴台阶上拂开。
　　玄明路，水到渠成。
　　白纱女子微微颔首：“不错。”
　　宁尘豁然睁眼，只觉一股力量油然而生，连忙道：“姑娘，接下来又该如何提升玄明修为？”
　　“感悟天地元力，并且归于己身，便可一路延长玄明之路。”白纱女子正解释着，可突然话音陡滞，略显惊讶地站起身。
　　只因...
　　在宁尘脚下的玄明路，赫然开始迅速延伸、扩大，直至将前方迷雾瞬间一扫而空。
　　白纱女子：“......”
　　她哑然片刻，直至无奈扶额一叹。
　　“没想到，竟会有这种意外。”
　　“姑娘？”
　　宁尘回首望来。
　　白纱女子轻叹道：“刀锋初成，该现世一斩。”
　　宁尘感受着心中激荡涌现的热流，眼中精芒渐起，正色抱拳：“多谢姑娘一番梦中指点。”
　　话落，残魂消散。
　　...
　　轰——！
　　无形威压笼罩四方，似牵引天地之力，撼动着大气。
　　原本杵刀而立的不屈身姿，在茫茫妖魔中再度昂扬挺立，高举起手中漆黑如墨的厄刀。
　　“——斩！
　　一字吐出，如同真言法咒。
　　刀锋似弯月横扫，血月划破大地，自荒野上斩出一道深邃无垠的沟壑刀痕，千百妖魔一息湮灭。
　　.
　　.